Zeee 文 5841 kHz 4,145 字

以下故事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All characters appearing in this work are fictitious. Any resemblance to real persons, living or dead, is purely coincidental.

1

“你说,连续的时空、和不连续的时空,我们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吗?”

这天晚上,当我正在书房里拨着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旧书时,坐在我身后书桌旁的暮晴冷不丁地发问道。

这个名叫招暮晴的女生小我一年又八个月,但仅比我低一个年级,正在一所私立学校读高二。大概在一个月前,我的父亲和她的母亲结婚了——即使我还是不大习惯这个表述,不过对两位离异的大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于是一夜之间,我便“合情合理”地成了她的“哥哥”,她也“合情合理”地成了我的“妹妹”。

在那之后不久,暮晴就搬到了我们家,而这个书房随之成了她的卧室。从此,书房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个人物品歪歪扭扭摊得满地都是。到底是因为她刚搬过来还来不及收拾呢,还是她原来的房间就是这样?真叫人搞不懂。

……

啪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招同学,您的名字已经快要变得和马克斯·普朗克1一样闪闪发光了哦。”我边随口附和着,边奋力从书与书的夹缝中抽出了一叠大小不一的练习卷、一页页地翻着。纸页中扬起的灰尘把我熏得不住打喷嚏。

——没有。也不在这里。

嗒嗒嗒。啪嗒。啪嗒。

奇怪,我明明记得当时确实是把它夹在这里的,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诶,那个……你有见过一个信封吗?大概是橙色的、像一个B5作业本那么大。”我小心地询问道,等待着她的回应。

“信封?”暮晴翻动书页的手指悬在了半空,“信封是,早餐时你说的那个吗?”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对——啊不,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那个话题。有印象吗?这样的信封?”

“谁知道呢。”

嗒,嗒嗒。

“怪了,我初中时候的书应该就只剩这些了才对。”我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

“所以说,书架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清空?我——”

“所——以——说——”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打算怎么处理门边上那个倒扣的收纳箱嘛。从刚刚开始,里面那只蟑螂就在弄出一些让人不明所以的怪声,叫我怎么集中注意力找东西? ”

“噢,蟑螂啊。没事、没事,”暮晴瞥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说,“不论它怎么挣扎,也绝对出不来的。喏,看到没,箱子上还压了两叠书。”

“之后怎么办,难不成等它饿死在里面?”

“不……不然呢?”

“让我来!”我叫嚷着。

看到我的反应,对方不觉挑起了眉毛。

说实话,我对昆虫也有种生理上的不适,对蟑螂这种恶心的生物尤甚。但毕竟是当哥哥的,若是留着它就这样在暮晴的房间里逍遥,心里总有点过不去。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纸,顺手把最顶上的数学试题“刷刷刷”卷成卷,艰难地跨过地上堆放的重重杂物、向门边走去。

说起来,也多亏了她的半透明塑料箱,我还是第一次能看清蟑螂的模样。虽然南方的蟑螂已然大得夸张,但眼前这家伙比我以往所见过的蟑螂还要肥胖不少、油亮不少。我撸起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小心翼翼地跨步上前、并试探性地用手中的纸卷在箱子一侧“噌噌”打了两下。

说时迟那时快,箱中的蟑螂突然翘起它漆黑发亮的背板、张开底下那对长相耸人的巨大翅膀,如龇牙咧嘴的恶犬那般向我扑面而来。这番颇有冲击力的画面把我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不料对方却一头撞在了那个半透明的塑料牢笼上,只留下一阵刺耳的声响——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顿时,自恐龙时代以来就刻在DNA里的、那对蟑螂的恐惧感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

“感情您这是在给箱子扫灰呢。”身后传来一阵讪笑。

然而我已无心跟她斗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它……它是出不来的吧?当真吗?”

“哎,我刚刚怎么说的来着。”

2

嗒。嗒嗒。嗒嗒。

等我再度回过神来时,箱中的蟑螂似乎也已冷静了下来。像数分钟前那样,它摆着头顶两根长长的触须,走几步又停顿几秒,正用规律的节奏在箱子内壁上爬动。

一顿。一顿。

仿佛在这只蟑螂的世界里,时间被分割成了好几份,而其中的某一份被悄然抽走了似的。总是有那么几秒钟,它的身体像是冷不丁地被冻结了一般,行动也毫无征兆地变得静止。只不过在眨眼之间,它又“噌”的一下飞快地向前移动了好一段距离。

脑海中忽的闪过以前打蚊子时候的情形:本来还在眼前嗡嗡飞舞的蚊子在下一秒却突然凭空消失,而若干秒后又在不远处重新出现。仿佛在这段消失的时间里,它潜藏到了那我未曾知晓的空间的背面,并以此躲过了我的魔掌。

难道真如暮晴所说,时空确实是不连续的?

会不会我们之所以觉得时空连续不断,全然是高等生物对周遭盲目地进行脑内补全的结果?

会不会这些古老的昆虫早已深谙了其中的原理,而能在时空的间隙中穿梭自如?

会不会正是因为这项本领,它们才能屡次从残酷的生物大灭绝中幸存下来,得以与现代的我们共存于同一片蓝天下?

啊!生命是多么奥妙!造物主是多么神奇!

我不由得向面前这只来自恐龙时代的生命体行了个注目礼。

……

“你在那咯咯咯的傻笑什么?”背后的女生忍不住吐槽道。

“只是突然意识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信封它会不会是掉到时空的缝隙中去了?”

“噗,我看你的脑子才掉缝里去了。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还不是你先说出来的,”我清了清喉咙,义正辞严地反驳道,“什么‘时空不连续’什么的。”

“你……我……”一向能言善辩的暮晴居然变得结巴起来。终于,她叹了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练习本:“唉,你那歪论和我刚才说的是两码事。”

嗒嗒,嗒嗒。

“话说回来,你看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一手支着酸痛的腰从地上爬起,边好奇地打量着她手中那本作业的封面,“哟,真稀奇——在看您初二的作文?回忆青春呐,招同学。”

“嘿,怎么随便看人家东西呢!”她连忙用身体挡住练习本,一脸不悦地说,“收拾房间的时候恰好给翻出来了,不行吗?”

“所以您的初中果然也是西岸实验咯。”

“那又怎样?”

“这么说……那封信还真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看看她的表情,不料她的侧脸被及颈的头发遮挡,终究让我不好意思再问下去,“罢了罢了,就当我没说。”

我叹了口气,又走回到书架边继续翻找着。

3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我初三那年的校运会说起。

说是校运会,但是诚心想看比赛的人却是少数,而多半的人是抱着去玩耍的心态度过的。对于西岸实验这一群中考在即的学生来说,那无疑是暴风雨前的狂欢。由于校运会允许带相机进校,找人合影就成了准毕业生们最为热衷的活动——说来奇怪,大家在那种毕业前的微妙氛围之下都变得异常可爱。不论男生女生,一见面都让人恨不得抓来合影一张。到最后,这行为已经变得无异于收集游园印花了。

后来回想起那几天的情景,自己确实是跟许多女生单独合了影。当时我的心情如何?已然记不清了。平时的我其实说不上有多受女生欢迎,之所以能享受到这样的“艳福”,受气氛影响是一方面,更多的只是不好推脱别人请求拍照的热情罢了。

校运会结束后回到班上,我发现自己桌面上摆了个橙黄色的信封,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薰衣草清香。“学校礼仪队的女生送的”,同桌说。我下意识想到了她——之前有个学妹和我关系十分暧昧,她正是礼仪队的。会是她的情书吗?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但同桌却摇了摇头:“是张生面孔。”

现在说来,那封信可谓是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极大的阴影。甚至因为它,有近一个月的夜晚我都难以入睡——与其说那是一封“情书”,不如说是“恐吓信”,那足足四页1000字格的原稿纸字字见血地控诉着我背着暧昧对象和一群女生拍两人合照的举动是如何的不轨。虽然信中语言十分毒辣,却意外的没有出现半个脏字,反而那般恶毒又逻辑严谨的语言搭配着满纸秀气的字迹还有种出乎意料的附加杀伤力——像是一位富家大小姐镇定自若地朝你竖了个中指,然后轻蔑一笑、提着雪白裙幅翩翩走开一样。哪怕只是从中单独摘取一句,都足以将读到它的人在耻辱的漩涡里关一辈子。

神奇的是,即使写下了这封狠毒的信,那女生在信的最后居然还署了名,颇有种“有本事来找我”的挑衅意味。但我只记得她姓“招”——毕竟那对我来说是个罕见的姓氏,所以很容易记住。当然,我没有去找写信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有把信丢弃,而是将它“封印”在这书房的一角。

完全无法想象,今早撞见那套晾晒在阳台上的礼仪队服装时,我的脸上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大概就像发现上辈子的仇家又找上门来了一样?甚至比那更糟,那仇家如今和我是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认出我了吗?直接跟她摊牌?不,万一不是她呢,那岂不就尴尬大发了?还是先回去确认一下信上的名字比较妥当。

上述,便是今晚我突然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的缘由。

4

“在上初中那会,我在班上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来着。”暮晴若有所思地说,似乎已经把那本作文看完了。

“总是黏在一起、去哪都要两个人一起才安心。对方遇到好事,自己会比谁都开心;对方碰到烦恼了,自己也会非常不好受。现在看来,我们真的都干了很多傻事,但就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和对方分享——就那种,‘一辈子的好朋友’。”

“真羡慕呐,”我说,“现在她还好吗?”

“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放空着双眼、慢慢抚摸着书桌的边沿,“父母离婚、升学、母亲改嫁、搬家、各种各样的原因……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啊,这三年。”

我怔怔盯着她落寞的神情,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最近的遭遇。

“可不,三年前我们或许还彼此不认识呢。”我摊了摊手。

“‘或许’吧,”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出现了一丝别有深意的弧度,“所以我才问,‘时空即使在某一点突然变得不连续了,我们能知晓它的变化吗?’仿佛大家都默认了:只要还是作为同一个个体而存在、只要记忆是延续的、只要还是叫着这个名字,那自己的周遭、自己所认知的时分和空间便是连续不断的。但从某种层面上说,在一生中,‘自己’其实也是在反复地‘死去’——只用7年,我们全身的细胞就会随着新陈代谢被全部更新。而在我看来,这个‘自杀’的周期却比那还要短得多,有时只是这样看着自己三年前写下的事情,它们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

“再过几天,我妈就要带我去改名字了。她说,‘把那个男人给的姓氏也换掉,就能彻底开始新的生活了’。但恐怕这样下去,很快又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吧,像是‘一辈子的朋友’也好、‘招暮晴’也好……”

“会把你揪出来的。”在沉默了好一会后,我对她说。

“什么?”

“我是说,不管你叫‘招暮晴’还是以后叫什么,如果你真的那么不小心掉进什么时间缝隙里了的话,我会过去把你揪出来的,”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谁叫你现在跑到我眼皮底下来了呢。”

“怎么说得我像只蟑螂似的呐。”面前的女生哭笑不得地拎起我之前放在桌上的书卷、重重敲了一下台面。

在如今看来,我也不必再去寻找什么信封了——因为在她刚刚捶桌子的时候,我瞅到了她那作文本底下露出的橘色一角。为什么要把信封藏起来呢?是认为那是她的“黑历史”吗?不,我觉得大概暮晴也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吧。在那个糟心的一切都还未发生、她还是叫做“招暮晴”的时候,还有“某个人”在不计一切地信赖着她,而她也可以为了保护“某个人”而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全部。想必,那在信末写下的名字便是这一切最好的见证。

“说起来,能写出那般‘风流儒雅’的文字,贵校的礼仪小姐还真是名副其实呢。”——临走之前,我仍不忘补上一句。说罢,我就抱头鼠窜起来,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我指的是什么,立马羞红了脸从椅子上蹦起、抄起那卷起的数学题纸向我杀来,仿佛我是她上辈子的仇人一般——不过如果据她所说,三年前的那些都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的话,那么这句话也确实不假。

“嘎吱——”

还没迈出两步,我光着的脚板便踩到了地上的“黑色发卡”,硌得我的脚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说你呀,也是时候好好收拾一下房间了吧?怎么连发卡都到处乱丢呢。”

“都说了我没‘到处乱丢’,只是我摆放东西的位置比较‘随机’而已!”此时的暮晴已活像一只炸毛的猫,“而且我哪有什么发卡,你见过我戴那种东西么?”

“还狡辩,我踩到的要不是发卡那还能是什……”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突然觉得脚底有点黏糊糊的。

“喂,话说回来……我们已经有多久没听到那个声响了来着?”

2010年7月,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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